寫給吳聲·2025
一
一部分人是因為不愿意錯過一個大Party,他把他認識的朋友們都邀請過來。這些人基本都是活躍在創投圈與媒體圈的創業者和意見領袖。
一部分人是當作產品來觀察,這場活動的舞臺搭建是什么樣子,場外的產品展覽是怎么布置動線的,以及,在這樣一個不景氣的年份,還有哪些贊助商愿意來支持這樣的活動。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是抱著認真心態來聽一下他最近一年的觀察,如果足夠有耐心,又足夠敏銳,那么在一連串的公司、產品和品牌里,是能分辨出哪些是他真正欣賞,哪些是贊助商強加給他必須講的。
基本上這就是吳聲“新物種爆炸”演講的觀眾構成。
這個年度演講是他能力圈的一個外在表現:
a.對于新趨勢、新現象、新公司和新產品的極度熱情和敏銳,讓他的演講內容即使已經被各種贊助商塞滿私貨,仍然能讓人發現眼前一亮的公司,比如他在A24因為《瞬息全宇宙》變得炙手可熱之前就已經介紹過這家公司。
b.他的熱情與謙和,讓他成為圍繞內容和商業的社交網絡的一個節點,人人都愿意捧場,人人都愿意為他叫聲好。我認識的絕大部分小有成績的人,都有他們看不慣的人和看不慣他們的人,但吳聲似乎是個例外。
c.對如何做產品、如何做場景的長期關注和研究,讓他的年度演講在舞臺呈現上有種可供觀摩的價值。吳聲也喜歡跟別人講他們團隊是多么認真和不計成本地來準備這場演講的發布,比如僅僅是現場的環形屏就花了小200萬的成本。
就我自己而言,作為一名社恐,我其實并不太關心誰會來、誰不會來,誰又會坐在我旁邊。同時我是一個沒有耐心的聽眾,我的熱情也并不在新趨勢、新現象、新公司和新產品上。
(在這一點上吳聲的這種熱情倒有點像我另一個好朋友張鵬,張鵬對技術的一點點進展都會表現出極大興奮。)
當然,我對于現場的呈現和他有多少廣告客戶也沒那么大興趣。
我已經是一個大致明確了自己人生道路的中年人,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四處東張西望發現機會,而是像電影《艾利之書》中的丹澤爾·華盛頓一樣不時提醒自己:好好走你的路,待在你自己的路上,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我愿意坐到椅子上,盡量不刷手機,保持專注,用贊賞的目光看著在舞臺上踱步的吳聲,聽他口中吐出一連串的金句和公司名,只是因為他是一位朋友。而人應該支持自己的朋友。
二
作為一個羞怯的人,我不太會主動去打聽別人的生活和八卦。因此即便是一些跟我關系密切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們老家哪里、從哪所大學畢業、有幾個小孩。我更關心的是朋友具體的個人,他的煩惱、他正在做的事情、他對什么事情有成就感,以及他遇到的挑戰。
不過,在這么多年的交往里,有時候也會聽到吳聲主動談起自己過去的一些經歷。
我知道他在電商最初那段繁榮時期,曾經在兩家明星公司凡客和京東都做過職務很高的職業經理人。但是如果不是他自己講起,我并不知道他其實沒能從這兩家明星公司賺到多少錢。尤其在京東,京東后來成為中國最大的電子商務公司之一,因此他原本有機會憑借這份工作實現自己的財務自由。有一次在酒后,連劉強東都為他感到惋惜。
所以,盡管他對外呈現出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但他骨子里對錢并沒有很多創業者和咨詢顧問身上的那種饑渴感,也沒有精打細算的心思。因此盡管別人對他的介紹里總會提到一些明星公司,但他能從這些公司的成長中分享到多少利益,其實是存疑的。
后來他自己創業,做了現在的公司場景實驗室。我理解,他是想要探索某種新型的咨詢公司的模式。過往的咨詢公司,要么是像麥肯錫、BCG這樣的老牌咨詢巨頭,他們熟悉經典的管理理論,有自己的成熟方法論,缺點是收費昂貴,并且基本是按照西方企業的方法論在對中國公司問診;要么是像XX、XXX這樣的本土營銷奇才創辦的咨詢公司,他們把包括定位理論在內的營銷理念用中國人聽得懂的方式講出來,再把曾國藩、王陽明及孫子兵法同德魯克、科特勒混雜在一起;再或者,就是披著咨詢顧問外衣為企業提供公關和媒介服務的公司。
吳聲想創造出一種新的東西,就像他說的新物種一樣,一種跟以上三者都不相似的咨詢服務公司。時機似乎也剛剛好。在2015年他開始創業的時候,移動互聯網下長出了一批新的朝氣蓬勃的公司。其中當然有今天已經成為巨頭的字節、小米、美團、滴滴、快手、小紅書,但也有大量的公司希望借助移動互聯網來改變已有的行業。似乎每個行業都有機會重做一遍,無論是硬件電子消費產品,還是連鎖餐飲。
以今天的后見之明,他的失策可能在于,和當時很多人一樣,他也沒能抵御住創業熱潮時期人人都想做天使的誘惑。今天冷靜下來,我們開始承認,盡管最重要的因素是人,但是早期投資也要尊重方法。熱情、慷慨和好面子可能反而無助于他去做早期投資,因為他沒有辦法放下身段去爭搶已經知道可以賺錢的項目的投資機會,也硬不起心腸拒絕可有可無的邀請。
總之,就像他錯過了借助明星公司實現財富自由的機會一樣,問題仍然是,他的優先級不在于要賺到多少錢,而是在發現并鼓勵新公司,幫助其他人解決問題和成功。這樣的性格其實更適合于去做咨詢服務,而不適合于做早期投資。
如果他能夠更專注,可能今天他會有更好的成績。
不過,這樣的優先級判斷也讓他贏得了很多朋友。所以,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他能跟比如劉強東、江南春這樣的人保持友好的互動;都說文人相輕,他跟羅振宇、吳曉波、劉潤和吳伯凡也會互相捧場。
三
他在2024年的演講主題是“設計新自我”。
我自己聽下來,這個主題出現的一刻,是他全場情緒最飽滿的時候:“成為自己,就是要「設計新自我」……全力奔赴你的長板優勢,設計新自我就是新物種演化的耐心之旅。然后,馬不停蹄,一意孤行。”
在準備這段文字時,我相信,他的腦海里一定浮現出了過去十年甚至二十年間的種種喧囂。他和他過去總提到的不少公司一樣,站在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起點,一眼望去未來,看到的是各種各樣的機會和可能性。而如今,煙花散盡,種種可能性都已經消失,這時候才發現,回到自己才是最可靠的策略。
所以,這段話何嘗不是他對自己說的?
他也需要設計新自我。需要抱持耐心踏上自己的未來之旅,而不再像過去十年那樣,以一種春風得意的姿態一路疾行、放任自己,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時間,增長的宴席也永遠不會散去。
只不過,最終我們也只能成為我們自己。并且,三千弱水,你也只能取一瓢飲。
四
他給2025的演講起了一個更加拗口的主題名:哲學生活方式。
沒有人知道什么是哲學的生活方式。更何況每個人信奉的生存哲學都互相矛盾。在這一點上人類中最聰明最具才智的人都達不成共識,否則就不存在哲學史和思想史這樣的學科,也不存在悲劇這門藝術形式——因為悲劇的定義正是一個人的正確和另一個人的正確之間的沖突。
所以它是矛盾和多變的。正如他引用的本雅明:“沒有誰在這個世界上擁有自己固定的住所,以及固定不變的外觀,沒有誰不在盛衰沉浮之中,沒有誰不與敵人和鄰居交易品行,沒有誰不是韶華易逝卻仍未能成熟,沒有誰不是在漫長的生存之旅的起點便已筋疲力盡。”
它是歷盡繁華之后卻發現更難的是只要平凡。正如他引用的穆旦:“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但它也有志得意滿時的心流涌動。正如他引用的馬卡姆:“它說風力合適,夜色美麗,所有的要求力所能及。”
最后,還是用聲音碎片的《黃金時代》來結束這篇文章最為妥帖:“沒人有資格指責你的虛榮心。這是對賭的世界,沒有人是看客。繼續搖擺吧,我的天真老朋友。只有滾動的石頭,才能不長青苔。”
停不下來是種美德,因為滾石不生苔。